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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言獲罪」的德國學者:習近平治下,中國越發像朝鮮(圖)
 
2024年8月28日發表
 
「因言獲罪」的德國學者:習近平治下,中國越發像朝鮮(VOA視頻截圖)
【人民報消息】杜本:當我去中國時,特別是最近幾年,我的朋友和家人有時會問,你確定嗎?確定要這樣做?你不擔心會出什麼事嗎?我總是說,最壞的情況就是我會被趕出這個國家。 如今,這件事果然發生了。 從中國的座上賓到被踢出中國,對於在吉林大學任教九年的德國人杜本(Björn Alexander Düben)來說,一切來得很突然。 杜本:我的教學突然被中斷了。所有課程被一天天取消。我被通知說,我必須提出辭職。不僅如此,我還得在兩個星期內離開中國。 這是一場不可能打贏的鬥爭 這場風波的導火索是美國之音的一篇報導。2024年5月初,杜本收到美國之音駐歐洲特約記者發出的一封電子郵件,請他就中共黨魁習近平出訪歐洲發表評論。 7日,他從長春回覆了這封電子郵件。11日,報導在美國之音網站上刊出。然後,他的麻煩就來了。 杜本:美國之音報導發表的第二天,我當時在北京,我接到學院老師發來的信息。他們說,有人通知他們有這樣一篇報導。他們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美國之音是怎麼聯繫上我的。在那一刻,我就預見到可能會有後果。不過我必須承認,我沒想到這個後果會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嚴重。 杜本至今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哪句話觸動了中共當局的神經。這篇名為《習近平訪歐結束成果幾何?》的報導引述他的話說,「在美國與歐盟之間打入一個楔子,毫無疑問是北京的長期基本目標之一,也可能是習近平親自出訪的原因之一」。他還表示,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16+1合作「看起來越來越像一個失敗的項目」。 在杜本看來,這些都算不上什麼出格言論。 杜本:我經常發表批評性言論,或者可以被解讀為針對不同政府的批評言論,不論是中共政府還是西方政府的。我並不覺得這次發表的評論比以往更嚴厲。 但顯然,在中國當下的政治環境裡,他的這番言行是不被容忍的。 杜本:當我第一次被告知必須結束吉林大學的工作,必須離開中國時,是一位同事向我傳達的這個消息。 他們派了一個我非常熟悉的同事來當信使,告訴我這個決定。他看起來很不自在,但是不得不執行這個任務。 他說,他不能告訴我具體原因,但是這與我的學院、我們系的老師無關。這也不是吉林大學的決定,而是更高級別的部門決定的。 我的同事告訴我,理論上我有兩個選擇:要麼自己寫一封辭職信,要麼可能要走一種很不愉快的程序——涉及到某種形式的紀律聽證、紀律委員會。老實說,這根本算不上什麼選擇。 半小時後,學院黨委書記和一名行政人員找到他,向他確認了這個決定。 杜本:他們說,我們沒辦法,吉林大學也沒辦法。這不是學校的決定,而是由更高層決定的。當然,他們也可能是在推卸責任,但我覺得不像,情況就是這個樣子。 我非常確定的是,不管法律怎麼規定,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打贏這場鬥爭。所以實際上我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交出辭呈。他們想讓我趕緊交出來。他們說,你能不能今天就交?我推到了第二天。 杜本不想辭職,可是他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和當局找麻煩的話,情況可能會更糟。 杜本:在這樣一個體制裡,沒人知道可能發生什麼。我只知道,無論我做什麼都無法改變我的處境。他們已經做了明確的決定——我必須離開。 杜本持有中共政府為高級外籍人員頒發的「中國人才簽證」(R-簽證),有效期至2033年。但是校方告訴他,他必須在5月30前離開中國,沒有商量的餘地。 交上辭呈後,上級領導沒有再和他聯絡,自然也沒有為他舉行任何送別儀式,杜本九年的中國教書生涯就這麼被畫上了句點。 美國之音向吉林大學相關部門提出評論請求,但截至本期節目製作完成前未得到任何回覆。 在共產黨手下,風險永遠存在 再次接受美國之音訪問是杜本告別中國一個月,回到故鄉德國後。他也清楚,相比其他在中國因言獲罪的人,自己已經足夠幸運。 杜本:我是德國人這件事本身就有幫助,考慮到中國還是非常希望和德國保持積極的關係。如果你是華裔,你的風險會更高。即使你持有其他國家的護照,中共當局仍然可能對你另眼相看。我們知道很多持外國護照的華裔被逮捕的案例,甚至有時會把他們拘留很長時間。 最終,我能夠從這場風波中全身而退,我知道這是一種巨大的特權。我的中國同事卻沒有這種特權。如果他們處於這樣的境地,他們會失去工作,甚至可能會更糟。 被迫離開中國這件事並非完全出乎杜本的意料。作為一名政策分析學者,他相當清楚在共產黨手下工作的風險。 杜本:我一直都清楚類似這樣的事情可能會發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我一直在寫文章,以某種形式批評中國的政策。這種事情在中國永遠都可能會有後果。 被迫結束工作,離開中國這件事本身並沒有讓我感到特別驚訝。我所驚訝的是,這一切發生的如此突然,如此衝動。 我想如果我處在中共當局的位置上,我會用更加優雅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而不是就這麼突然地取消我的課程,讓包括我的學生在內的所有人都看到,我因為幾天前的一篇報導被開除了。 這種行為看起來出奇的莽撞,也很不專業。當然,我還是感到難過,因為我必須離開中國,而且很可能是永久地離開。 中國是民主國家嗎? 杜本1982年生於德國,先後在英國劍橋大學、牛津大學獲得學士、碩士學位,並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獲得國際關係學博士學位。 他曾在歐洲多個非政府組織工作、執教於英國的大學,也在北京大學做過訪問學者。2015年,吉林大學外交學院國際關係所的一紙聘書讓他搬到長春。 杜本:我長期以來一直研究中俄關係。過去,我對兩國關係中俄羅斯這一方比較熟悉。對我來說,更深入瞭解中國社會和中國政治同樣至關重要。中國正越發影響著世界上大多數人的命運,但是人們對中國的瞭解仍然少得驚人。 原本,杜本沒打算在中國呆那麼久,但他喜歡他的工作,也很喜歡他的中國學生。 杜本:我的中國學生們大都熱衷於學業,他們充滿好奇心,當然也非常勤奮。他們還很有禮貌。 這些學生也並非像一些人想像的那樣,被禁錮在封閉的防火長城內,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 杜本:他們經常使用VPN,我不確定是不是每個學生都會這樣做。但是每當我問起時,他們都會說,對啊,我們知道怎麼用。 我記得有一位學生,我認識她好幾年了,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對外界發生的事情非常感興趣。她告訴我,當她第一次聽說天安門事件時,她有多麼震驚。 傳道授業解惑之外,打破中國學生的信息繭房,也讓杜本頗有成就感。在吉林大學,他開創了一種講座和研討並行的互動教學模式,鼓勵學生們參與討論,盡情發問。但有時,這也會不可避免地帶來尷尬局面。 杜本:比如有的學生會問,中國是民主國家嗎?這當然就變得有點棘手。你要給出一個真實的答案,同時又不會引起周圍人的警覺。 記者:你會怎麼回答呢? 杜本:這個問題很有趣。我一般會這樣回答:democracy這個詞的中文怎麼說?民主,對吧。我會說,作為一個外國人,我沒辦法準確評估中國是不是民主,因為我不瞭解這個詞彙的全部背景。但是如果我們討論是英語語境下的民主,這個詞有非常具體的含義。如果我們用這個含義去衡量的話,它不適用於中國。 這個問題在課堂上出現過幾次。我自己不會主動提起,但是如果被問起,我一般會用這樣的方式回答。大多數情況下事情就這樣順利地過去了。 我必須說,學生們本身也相當聰明。他們也意識到這些問題的敏感性,知道最好不要經常挑起這些可能會給我帶來麻煩的討論。 不讚美就是潛在的顛覆 杜本在中國工作、生活的九年,是中共黨魁習近平加速集權的九年。中國進入空前打壓言論自由,大肆宣揚個人崇拜的「習時代」。 杜本:我有一些來自其他國家的同事,他們被中共安全部門傳喚、盤問,要他們交代正在從事的工作,發表的東西。我沒遇到這種情況,但我當然知道這些事情確實發生過。 我覺得他們在課堂上講的東西肯定會引起當局注意。老實說,我的學生中間就有共產黨員,或是渴望加入共產黨的人。我相信一定會有人和他們說,如果聽到什麼有問題的言論,你們應該匯報。 我想每一位在中國工作的外國人都會想到這個問題,我可能比別人更清楚這一點,因為我在大學教授國際政治,我自然一直都很注意自己在課堂上、會議上的發言。 言論審查的對像當然不止是老師,也包括學生們自己。 杜本:學生們在確定畢業論文題目時,很多時候,他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來做研究,然後突然被告知,不行,你不准研究這個題目。後來我去找過學院的老師。我說,我們難道不應該把規矩定得更明確些嗎?到底哪些題目是他們不能碰的?這樣他們不至於浪費時間。但是沒用,從來沒有任何規定。 杜本說,中國像是一個黑盒子,沒人真正知道紅線在哪裡。你只能去猜、去摸索,一切都是隱晦的、不可名狀的。 杜本:至於紅線,它們似乎總是轉瞬即逝,始終在變化中。這些年來,紅線肯定是收得更緊了,但是人們很難預料,哪些話能說,哪些又會給你惹上麻煩。當然,新疆問題是一個很明顯的禁忌。 我也清楚地記得,2017年中共19大以後,當習近平的任期限制顯然要被取消時,那時候人們有很多竊竊私語。你可以在學術界聽到人們有不滿,有擔憂,學生們也是如此。但是人們當然意識到這是不能公開討論的問題。在那之後,言論限制變得越來越多。 我不知道紅線到底在哪裡,不過俄烏戰爭爆發後,這顯然也被看作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在中國,杜本接觸過很多各式各樣的中國學者。有些人百分百忠於黨的路線,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也有些人私下裡會批評當局的政策,對中國的前景表達憂慮。但是到了公開場合,你永遠只能聽到一種聲音。 杜本:並沒有一套明確的指令規定你不能批評領導人之類的,但是從出版物和學術會議上人們的發言來看,我的感覺是,無論過去曾有過什麼樣的批評聲音,哪怕是溫和的批評,現在都不復存在了。 有些十年前可以公開討論的話題,如今也會引發人們的擔憂。大家不知道這些話今天還能不能說。 杜本意識到,當下中國一個越來越明顯的趨勢是,任何不是直接的讚美,都可能被看作潛在的顛覆。 杜本:從來沒有人當著我的面說,你必須歌頌領導人。當然,有那麼幾次,有人試圖試探我說,你難道不想給《環球時報》寫點東西嗎?我婉言謝絕了。 疫情之後一切都變了 在中國生活的近十年裡,杜本也目睹了這個國家其它領域的諸多變化。人們的收入水平、生活水平提高了,基礎設施建設飛速發展,但是讓他感受更為深刻的是,整個國家層面的監控日漸加強。 杜本:中國是一個非常專制的體制。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對這種專制通常不會有太強烈的感覺。當局對社會有很多監控、管制。但說到實質上的壓迫,他們往往採取的是一種非常精準的手段。 新冠疫情疫情期間,杜本被強制隔離了四周時間。他也和其他中國人一道,經歷了日復一日的核酸檢測和各種人身限制。令他憂慮的是,很多令人窒息的管控措施再也沒有取消。 杜本:如果我想從長春去北京,過去我只要用護照買票就好了。現在這一路上,你的護照會被檢查很多次。在北京坐地鐵時,突然之間你也得出示護照才能買票了,過去不是這樣的。更別提所有的電子支付都會被追蹤;即使走進校園也要經過面部識別…… 這些都讓我不再抱有幻想。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無論你走到哪裡,都無法擺脫控制。當然對於中國公民來說,他們可能不會覺得那麼不爽,很多事情他們都可以便捷地、毫不費力地完成。但是對我而言,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變化。 在中國生活的最後幾年中,從他的中國學生們身上,杜本也能察覺到失望的情緒。 杜本:我的感覺是,這種變化發生在疫情暴發後。當然在那之後,所有的事都變了。學生們開始變得不那麼樂觀,不那麼理想主義。經濟環境明顯變得更差了,職業前景也沒有以前光明。這是每一個學生都會擔憂的問題。我們沒法苛責他們,就業肯定是他們的頭等大事。 2023年6月,中共國家統計局發布的青年失業率達到創記錄的21.3%。今年,中國又有1179萬應屆高校畢業生面臨就業。中國智聯招聘平臺5月發布的《2024年大學生就業力調研報告》顯示,他們中一半以上工作沒有著落。 杜本的不少學生畢業後選擇留學西方。對於這些學生能夠學成歸來,讓中國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他並不樂觀。 杜本:我相信他們會努力,也相信他們中很多人有能力在一些微小的方面做出改變,但是他們的對手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政權。讓我很擔心的是,這個系統會變得越發複雜,越發具有壓迫性,越發微觀控制民眾的生活。 我真地非常希望這些學生、其他中國人,各地的機構、大學能讓中國變成更好的地方,但是我們必須現實地看待他們面臨的挑戰。隨著時間推移,一切只會變得越來越困難。 我希望我能說出一些振奮人心的話,但恐怕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朝鮮化」的中國還有回頭路嗎? 作為中俄關係學者,杜本過去也曾去俄羅斯調研,如今他不想再踏足那裡。眼下,通往中國的橋樑也被截段。在他看來,中國和俄羅斯正在變成越來越趨同的兩個國家。 杜本:中國一直是一個非常專制的國家。但是一度,中國似乎找到了一種特殊的方式,在權力交接和權力分配方面更多呈現出一種集體領導,而不是只關注在一個人身上。這是一種非典型的專制政權。 當然,現在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如今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從2017年以來,原有的制度、任期限制、年齡限制、集體領導統統不見了。中國已經暴露出自己是一個相當典型的專制體制,做的也都是專制體制做的事。 比如,兩個國家都注重一人獨大的領導人。我不知道習近平是不是需要從普京身上找尋靈感,也許有這個因素。他們二人過從甚密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另一個正在引發討論的話題是,中國和俄羅斯是不是正在「朝鮮化」?兩國是否會照搬朝鮮那樣極端閉關鎖國、專制集權的政策? 杜本:俄羅斯人肯定在談論這一點。我想一些中國人也在低聲討論這個話題,特別是2017年以後。 中國和朝鮮一直都有很多明顯的相似之處,在政治結構等方面。俄羅斯離(朝鮮)更遠一些。但是我認為,俄羅斯現在已經超越了中國,離朝鮮更近,更接近朝鮮式的體系。中國也在往這個方向發展。 不過,我們也不要誇大其詞。這中間還有相當大的距離——不是因為中國的壓迫程度不夠嚴重,而是因為朝鮮是個非常極端的獨裁政權。沒有任何國家能比它更加專制獨裁。所以這中間還是很大的距離,但是中國在政治上正在朝著這個方向移動,這一點是很明確的。 習近平上臺以來施行的鐵腕統治讓越來越多人開始用「西朝鮮」、」大號朝鮮」譏諷中國在經濟、內政、外交等各個方面的全面倒退。中國會沿著「朝鮮化」的道路一路狂奔下去嗎?還會出現轉變的契機嗎? 杜本:契機還是有的,問題是這個契機有多大。我認為在很大程度上,這取決於未來幾年中國的經濟發展。 真正可能帶來變化的就是,如果中國在經濟上遇到越來越多困難,而且必須是非常嚴重的困難。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都在說,如果中國的經濟增長率下降到5%或4%以下,人們就會要求變革。我覺得不會,這不是由簡單的數學公式決定的。 但是杜本同時指出,人們也不必徹底悲觀,中國還有另一個改變的契機,這種改變來自於中共內部。 杜本:關鍵的一點是,習近平創造的這種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他本人。這就意味著,這個政治體系的命運和這位領導人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如果領導人出了什麼事,這當然很可能會導致整個體系的動盪。中國人現在喜歡把類不測事件稱為「黑天鵝事件」。「黑天鵝事件」這個術語在當下的中國政治圈非常流行。 這位德國學者說,「黑天鵝事件」總有發生的可能,有時這種改變可能會迅猛到來,出乎所有人意料。 但是,中國的信息匱乏、政治不透明讓人們很難預測這個國家正在駛向何方。眼下,世界不得不繼續設法與這樣一個壓迫性政權共存。△(轉自美國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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