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境中,蘇軾以苦爲樂,從不悲觀。

【人民報消息】中國有一句諺語:「人的命,天註定。」然而,人們在年輕的時候,往往對改變命運充滿期待,當歲月流逝,物是人非,面對命運之手的安排,又往往充滿遺憾。但是,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卻有「敬天知命,循道而行」的說法。 歷史上,不乏這樣的智者,他們在困境中覺悟真理,在命運拋下的苦難中返本歸真。 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北宋眉州眉山(今四川)人,曾任翰林學士,官至禮部尚書。蘇軾僅二十歲,就成爲進士,在三百八十八人之中幾乎名列榜首。被皇帝譽爲「宰相」之才,他直言敢諫,銳意進取,想有一番作爲。用他自己的話說,疾惡如仇,遇有邪惡,則「如蠅在食,吐之乃已」。 然而,在他激流勇進之時,一場牢獄之災卻把他從人生的頂峯推到了谷底。 被貶黃州 公元1079年,發生著名的「烏臺詩案」,有人指稱蘇軾在詩文中誹謗朝廷,誣陷者千方百計羅織罪名,想把蘇軾置於死地。蘇軾被捕入獄,被關押四個多月。 免於死罪的蘇軾,被流放到黃州。物質上的貧困,卻使得他有機緣躬身靜思,直麵人生的起落。 據《冷齋夜話》記載,蘇軾被謫去往黃州的路上發生了一件事情。當快要抵達筠州前,蘇軾的弟弟蘇轍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與雲庵和尚、聖壽寺的聰和尚出城迎接五戒和尚。第二天,談起來時,雲庵和尚、聰和尚也都道出自己做了同樣的夢,蘇轍撫掌大笑道:「世上果真有三人做同樣夢的事,真是奇怪啊!」 當見到蘇軾說起這件事時,蘇軾說:「我八九歲時,曾夢見自己是個出家人,往來於陝右地區。我母親懷孕的時候,夢見一個僧人前來投宿,那個僧人瞎了一隻眼。」 雲庵和尚說:「五戒和尚正是陝右人,瞎了一隻眼。他老年在高安遊化,後在大愚圓寂,算起來他圓寂已經有五十年了。」 而這一年,蘇軾正好四十九歲,在他的詩作《南華寺》中曾寫到:「我本修行人,三世積精煉。中間一念失,受此百年譴。」 在過去的佛家修煉中,往往是累世修行,一世修不成,下一世接着再修煉,歷史上這樣事例非常多。正是在黃州期間,蘇軾回首審視自己的命運,並開始潛心研習佛法。 苦中作樂 到了黃州,蘇軾從未遇到過的艱苦困頓的日子來了。 蘇軾是清官,兩袖清風,到了黃州全家人的吃飯成了問題。一開始,每月把僅有的一點錢分成三十份,掛在房樑上,每天早上用畫叉挑下一串做當天的生活費,然後將畫叉藏起。又找到一塊廢地,荊棘瓦礫,滿目瘡痍。蘇軾別無選擇,帶領全家老小清除瓦礫,刈割荊棘,深挖細整,終於整理出五十畝田園。看到蘇軾有了田地,「四鄰相率助舉杯,人人知我囊無錢。」 在辛苦勞作之外,蘇軾「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他在《東坡志林》「人生有定分」中寫到:「抑人生自有定分,雖一飽亦如功名富貴不可輕得也?」難道人生有如天定,就是能吃飽肚子這件事,也和功名富貴一樣,並非輕易就能得到嗎? 物質的匱乏,卻可以造就精神的昇華,在困境中,蘇軾以苦爲樂,從不悲觀。 《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彷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 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前所未有的困難中,蘇軾卻悉心關照着身邊的每個人,家童白天太累,晚上回來敲門敲不開,蘇軾就獨自到了江邊。「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個典故出自《莊子》「汝身非汝有也」、「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人的身軀只是一個物質存在,並不是真我,世間營營之事只不過是名利情仇,不值得留戀。「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人生如一葉扁舟,隨遇而安,超然物外,即是心安。 在佛教看來,身體是皮囊,心爲身累,心爲身縛,當面對苦難,泰然處之,才能見到其它不同的真實物質和境界的存在。 廬山所遇 公元1084年,蘇軾從黃州謫貶往汝州,途經九江,見到奇美雄偉、氤氳變幻的山景──名滿天下的廬山。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詩人寥寥數語,卻道出了這樣的一個道理:不同的層次,不同的角度,所見都不會相同;即便當下感受再真,也都不是事情的本來面貌。詩人寫到,「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站在自我的立場,往往看不清真相;唯有放下觀念,才能突破侷限;放下自我,才能看見真我。 蘇軾曾經在一篇名爲《超然臺記》的文章寫道:「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焉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大意是說,任何一個事物,只看外表,而沒有究其內在,就看不到事物的本源,如果能看到事物的微觀,那才能知道事物的真相,平常萬物都蘊含着美好,還有什麼可以憂愁的呢。 經過了黃州的百般艱辛,蘇軾的精神世界昇華到新的境界,世間萬事萬物的存在,無論高低貴賤,都是值得珍惜的。 他在《前赤壁賦》中寫道:「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就是說,何況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若不是歸我所有,即令一毫也不能取。只有江上的清風,以及山間的明月,耳聽到的聲音,眼睛看到的景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這是造物主的無盡寶藏,是每一個人感知天地大道的憑藉。 在中國畫藝術中,往往以山水爲主體,宏大高遠,而人很渺小,正是體現古人對於宇宙造化的敬畏之心,人並不是大自然的主體,只有主宰着天地萬物的造物主,才應是世人敬畏的根本。 《蘇軾集》中,「造物」一詞在詩、詞、文、賦中共出現五十九處,在一首詩中寫道:「造物知吾久念歸,似憐衰病不相違。」造物者知道我修煉迴歸的心意,我遭遇的困苦與身體的病痛也都是天意的安排,不應該認爲是難以承受的痛苦。 暮年再貶 當解除了第一次流放,蘇軾又回到朝堂,在他五十七歲時,升遷爲二品官員,任禮部尚書,這是蘇軾擔任的最高官職。但是僅僅兩年之後,在同僚的又一次嫉妒與排擠之下,被遠放惠州(今廣東惠陽),開始人生中的第二次流放。 然而更爲殘酷的是,在蘇軾年屆六十三歲之時,卻又一次被髮配到更遠的海南島儋州,成爲他人生中的第三次流放。並特別下了一道命令:不準蘇軾在海南島的官舍居住。於是,蘇軾只得租用民房棲身。 「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與程秀才書》),然而蘇軾卻說:「尚有此身付與造物者,聽其運轉流行坎止無不可者,故人知之,免優煎。」世間的一切,都是造物主的安排,而對於一個人,無論流轉奔波,遇到溝坎困難,都是一種必然的經歷,人知道了這個道理,還有可以什麼憂愁的呢? 他草廬抄書,教書育人,讓海南出了歷史上第一個進士。爲解除民衆疾苦,蘇軾親自帶領鄉民挖了一口井,取水飲用,疾病便少了,此後,遠近鄉民紛紛學蘇軾挖井取水,一時挖井成風,改變了當地鄉民飲用塘水習慣,後來人們紀念他的功績,便把那口井命名爲「東坡井」。 他還結交了不少平民朋友,閒了就去串門,跟野老飲酒聊天,還常常給鄉鄰看病開方。 在惠州七年的流放生活中,蘇軾一家死了九口人,雖然生活對他如此殘酷,垂暮之年的他依然樂觀,坦然對待。 在傳統文化中,儒家講「君子安貧,達人知命」,最終達到至高的道德境界;在佛家看來,佛性人人都有,但人由於在世上迷失了本性而不自覺,通過修煉、不斷昇華可修成覺者──佛的境界;從道家看來,悟道修真,返本歸真,最後修成「真人」。 (參考數據:《蘇軾集》、《宋詞鑑賞辭典》、《古文觀止》、《蘇東坡傳》、《宋史》)△ (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