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人民报编者按︰作者唐糖采访了几位在北京故宫里修文物的专家们,然后写了一篇近两万字的报导。文章写道︰「在故宫修文物,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辈子的时光。」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三天两头的跳槽,可是在故宫修文物的工作可是需要一辈子的时光。 不知道有祖宗的人、不知道敬祖宗的人,没有办法沉下心来甘心情愿的为民族留下些祖宗的遗迹。这可是见证中华民族五千年神传文化的一个组成部份啊! 采访的李敬源说︰人生能时不时有点惊喜,这就够了。多容易知足的人,这在当今社会是非常难得的质量。) ●李敬源的惊喜
「在故宫工作是什么感觉?」 「惊喜!」 「12年还能保持惊喜?」 「真的,有时某一年惊喜可能少一点,但第二年就给你来一个特大的。」 在唐糖采访的前一日,李敬源刚刚遇到了到故宫工作后最大的一个惊喜——去了趟养心殿佛堂。 此前虽知故宫有房屋九千余间,大小宫殿七十多座,在一般人的想象中,此间的工作人员,虽未必像《甄嬛传》里敬妃那样细数清、抚摸过每一块砖石,但至少几个大殿的每个角落总该是去过的。怎么会去一趟养心殿,就成为了最大的惊喜? 李敬源介绍,真实情况可不是这样。作为故宫工作人员,他们也只能在有任务时才能去各处宫殿。比如养心殿佛堂,李敬源的师傅刘国胜先生在故宫工作了42年,此前也从未去过。此次能进去,还是因养心殿准备大修,木器组要去统计相关文物的数量和伤况。 而且等李敬源进去了,也只得到「游客」待遇,旁边也有故宫其它工作人员跟随。待到目标文物考察得差不多,他们也就该离开了,按规定,不能多待。 「进去一看,这些东西,赶紧拍照,赶紧记录一下,赶快走。那地方让我在那儿待上好几天,我都能待住,真是看了之后对以前干手艺活的人,无比崇拜。」李敬源谈起来还意犹未尽。 当时光回溯到2004年,作为木器组第一位进来的学院派,李敬源在还没体会到这种「崇拜」之前,也体验过一段有点寂寞的日子。25岁的李敬源,刚从中央美院本科毕业到故宫木器组,组里的师傅都比他大20岁以上。 「思想上或者其它方面肯定都一定距离,对吧?」说完,李敬源自己也笑了,「哈哈,其实就是没有人陪我玩,还有就是自由的感觉得不到释放。」 李敬源来故宫时,木器组有三位老师傅,讲究传统匠人的规矩、规则,在作息上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让在氛围轻松的艺术院校待了四年、习得自由艺术家气质的李敬源很不适应。生活上,一切须得遵守文物修复「墨守成规」的规则。从前在学校里九、十点才去教室报导、下午邀约朋友打篮球的状态,一夜之间就转换成了故宫八点就打卡上班、身边没有一个同龄人的日子。 他笑称那两年快到了「一个艺术人的极限」,直到2006年,他等来了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央美院的博士屈峰。能与同龄人进行交流,李敬源的心理舒缓了很多。而让他如今能在树影绰绰的窗前,安心笃定留在故宫里的,则又远不止是屈峰的到来。 这十几年间,宫墙外的北京迅速发展,成为了众多青年的梦想之地,而残酷的竞争、人员的流动、淡漠的人情等,却也让很多人夜不能寐,无法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情。宫墙内的李敬源,却得到了一份在这座城市中略显奢侈的惊喜礼物—— 「平时我师父,早上过来的时候,还会给我带早餐和水果。」 寥寥数语,几句平常生活,勾勒出这座资本时代的国际化大都市里,已很难觅得的「人情味儿」。李敬源的师父一代,大多数是「子承父业」进了故宫,当时的「师徒」多数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而当「接班制」销声匿迹之后,师徒关系不再由血缘关系维系,而父子一般的「情谊DNA」,却依然传承了下来。 「我们的关系,和公司里的关系完全不一样,也是与师父这种情谊牵扯着我。」 这种关系,显然让李敬源留恋。也许正是情感上的归宿感,让本身就对造型艺术感兴趣的他,更笃定地跟着师父,去了解曾经以为颇多「匠气」的文物,并努力进入与学校「自由艺术观」不一样的充满规则的文物修复的技艺中。 于李敬源们而言,朱红宫墙守护着的不仅是文物和特殊的空间,也守护着现代都市中,已近乎绝迹的一种古典式的情谊和信任。 今年37岁的李敬源,有老婆,还没有小孩儿。平日里除了文物修复,也会做一些小玩意儿,这也是专属于手艺人才能有的浪漫—— 「我看到好玩的,我就会平时画个画,自己就回去做个东西,给女朋友做点什么簪子啊,梳子啊。」 说着这些,李敬源的脸上始终带着迷之微笑,他手里正在雕刻的其实不是浪漫小物,而是佛头,据说雕刻佛像是最好的造型训练。李敬源家是山西太原,吃着面粉长大的中原汉子,窝在凳子里,对着格子窗,灵活地摆弄手上的工具,却也意外和谐。 窗外的小院各种草木,卖力演绎着又一个春天,樱桃快成熟了。小院外的那座宫殿里,依然有许多未曾涉足的神秘角落等待着李敬源和他的师父;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如许诺一般,这座宫城已备好了各色惊喜。 「所以……除了惊喜,还有其它词可以描述这份工作吗?」 他反问。 「人生,能时不时来个惊喜,这还不够啊?」 ●刘国胜︰在故宫的一辈子感到幸运
白衬衣,袖口磨旧的蓝色工作服,精瘦,修长的手指……刘国胜师傅完美演绎了一个文艺青年步入中老年的正确姿势。如若不是拍摄《我在故宫修文物》时,刘师傅刚好有事不在,他估计也将是风靡的男神。 旁边的徒弟李敬源插了一句「我师父本就是文艺男青年,早年也可是男神级别的。」我们才注意到了挂在刘师傅身后一侧的二胡,以及柜子里的小号。 「小号应该能比得上专业八级,1990年北京亚运会的时候,颁奖旁边吹小号的就是我师父。」 刘师傅连忙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现在还吹吗?」 「现在吹,吹不了那么好,元气都伤了。」 1974年,18岁的刘国胜还不是刘师傅的时,开始到故宫工作。42年后已经退休、返聘回故宫工作一年的刘师傅回想当时的选择—— 「能来故宫工作,还是幸运的,一开始就对这个部门特别向往,有一种崇拜。因为主要是搞业务,算是手艺人。而且还能接触这么多文物,这里好多东西一般人都接触不到。」 同如今李敬源这样有系统知识、有造型基础的徒弟们不一样,刘师傅当学徒时,是从零开始学,学了3年才独立修文物。这一行须得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润,将各种复杂的多达几百种的榫头、卯眼的结构、放样、取料、抱料、画线、打眼等工艺连接了然于胸,再加上故宫修复的都是当时顶级的文物,还得需要木器师傅有历史学、美学和哲学等等修养,其中的繁杂与琐碎,也许比很多工作都多。 所以谈到《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之后,很多孩子想要到故宫来从事文物修复工作,刘师傅倒觉得如若纪录片把文物修复工作的全貌呈现出来,肯定要会吓退很多人—— 「整部片子,可能更注重的是写平常生活的方面,只是很光鲜的一面或是比较悠闲的一面,大家看了之后很容易接受。其实我们这个工作很多时候还是挺枯燥的,要来得先想明白。」 因为在刘师傅工作这42年间,在故宫修文物固然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而外面世界变化巨大,所以人来人往也就见得多了,有转行的,也有跳槽的。而如今最让刘师傅意外和欣慰的,却也是从李敬源开始,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开始来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他们的到来,也让刘师傅们对于技艺的传承有了新的期望。 2011年度故宫大展《兰亭特展》上一件精美的紫檀木碧玉心双面乾隆款兰亭诗句小插屏引人注目,它整体的长度仅22㎝,高15.5㎝,尺寸比较小,这类的小插屏古人称之为「砚屏」属于文房用具,因为过去写字要先研墨,为了防止花很长时间研好的墨由于风吹,干的过快,就要用东西来遮挡,这时最初的「砚屏」也就应运而生,即「砚之有屏,旨在挡风」。随着时光的变迁「砚屏」的款式、装饰开始丰富多样,这时它最初的功能性就不那么重要了,逐渐演化成房间内桌案上的摆设,并又称为「桌屏」完全是作为一种摆件来供人观赏。——摘自 刘国胜《紫檀木乾隆款碧玉》(修复报告) 「有想过出基本的关于文物修复的书吗?」 「想出,也许是懒了,也是精力不够,文化也不行。可我们这种小器作,有很多可以挖掘的点和传承的技艺,这些都可以让敬源他们去做。」 而对这些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刘师傅谈起问题来,也直言不讳—— 「大型都没问题,动手能力也没问题。但可能他们会觉得故宫的活比较细、匠气,在他们看来特别的匠气,越细越匠气。他们可能会更欣赏自由艺术那种,但在细节方面有问题。有时雕完东西,他们会觉得差不多了,可在我们看来,可能还是半成品。」 刘师傅和李敬源,是主要负责木器组的「小器物」修复,对木器师傅技艺的要求更高。 明代董其昌,在其《骨董十三说》中说,「骨董之可贵,为其长寿也。」缘此析之,长寿的原因在于,「古之良工,尽心力于斯。务极精工,不使有毫发欠缺。踌躇满志,善,而后存之;稍有不慊,即毁之不留,莫在于世。」 而在刘师傅看来精细的文物修复技艺,能够使古之良工留存于世的精品,寿命延长。而所谓精细技艺所透出的「匠气」,不是与「自由」的博弈,而是一种国内文物修复的理念。与日本等国修完了「要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修的」修旧如新的理念不一样,国内文物修复上力求修旧如旧—— 「我们文物修复从风格、材料、雕刻上都要与之前保持一致,修完了让人看不出来是修的。」刘师傅说。 而受过高等教育的李敬源们,在师傅们的潜移默化中,也能够理解,自由创作与所谓的匠气不是博弈的双方—— 「美院的学生特别注重『感觉』,觉得啪啪啪几下,造型就差不多了,而很难有那种细致与细腻的技艺。而其实那种曾经觉得是匠气的细致的技艺,是可以把『感觉』丰满的。」 《吕氏春秋》有︰「物勒工名,以考其诚」的说法。如今刘师傅们,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器物上,而故宫修复文物已经有一套完整的修复程序,从检查文物伤况,到制定修复方案,方案要包括具体怎么修,用什么材料,在文物修复前、修复中、修复后,都得拍照留存,最后还会写一个修复报告,这样给每一件文物都建立一个修复档案。 退休的刘师傅,平日步行20分钟来故宫上班,精通音律,还会写乐谱,平日就拉二胡,没事就锻炼身体,和夫人到处旅游,今年去了加拿大,马上开启北欧的行程。 谈起最爱的故宫模样,刘师傅又回到一个文艺青年的审美—— 「喜欢玉兰花开和下雪的季节。」 ●王振英师傅︰我在故宫住了15年很满足 600多年前,郑和远洋带回来的珍贵木材,也许不知道它们造就了两个朝代家具史的辉煌。 600年后,那些珍贵的木材依然精贵,鲜少出现在平常人家,而在故宫一角的房间抽屉里,王振英师傅把「黑、黄、红、白」十几种木料拿出来,都是几百年间故宫各种木器剩下来的小残料。 黑、黄、红、白,是木材的基本品级,大致上指的是紫檀、黄花梨、红木以及其它的普通木材。1405年,郑和下西洋,各国敬献的有紫檀、黄花梨、红木等珍贵木材,这些木材统称为「硬木」,由于其密度大,硬度高,非常适合各种造型,也顺利成为皇家家具的首选。 马未都说︰「中国是最讲究材质的民族。明清家具的盛名,一半来自于这些珍贵木材。其中,紫檀、黄花梨、鸡翅木、铁梨、乌木、红木、花梨以及金丝楠等名贵木材,也成了皇家家具加工的首选。由于木材贵重,连皇帝都会过问,避免浪费。」 王师傅的抽屉里几乎囊括了故宫里能看到的木料,王师傅每种木料都拿出来看看,感受它们不同的纹理和味道。这几日,在木器组三个房间,几乎每个人的工作台上都放着一丬紫檀木的屏风部件,各自都得把残缺的部份补好。 「如今木器收藏,最贵的是什么?」 「黄花梨吧!」 在网上查的是现在黄花梨价格「能达1500~2500元」,是黄金的5-50倍。王师傅说,如此昂贵,也是因黄花梨越来越不可得,尤其是海南黄花梨更是越来越难得到。 「但比起黄花梨,我还是更喜欢紫檀,更稳重。」 除了名贵木材的家具,作为全世界最大的木质结构的宫殿,故宫建筑所用的柱子、门窗,多是楠木和松木。木质结构防火是第一要义,如1923年夏,建福宫花园失火殃及中正殿,时隔近90年,2012才再次恢复原貌。因而不管是当年住着帝王的故宫,还是现在的博物院,都非常都注意防火。如今故宫的工作室里除了必须的计算机等,基本上看不到其它电器,没有饮水机,而是靠打水喝。 同样是返聘回来的王师傅,父亲就是老故宫人,1979年,王师傅通过接班制到了故宫。能到「皇宫」工作,特别满足。王师傅并不是「老北京」,却因此有一个意外的经历,在故宫的宿舍里住了15年,度过了整个八十年代,「我住的地儿叫13排,在故宫东北方向的靠城墙根一带,顾名思义,13排其实就是13个小院子,每个院子都不大,一间南房一间北房。我一进宫就被安排和我父亲住在第五院儿的一间小屋。我记得当时院里有棵丁香树,到春天时开白花,还有香味。不是所有院子都有花的。到了晚上,宫里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听不到大街上的喧闹声,特别安静。当时总吃食堂也吃不起,于是我们一到周末就去打煤油,回来烧煤油炉子自己做饭吃。一次打五斤,能用一个礼拜,到了周末再去打下周用的。后来结婚了,我把我爱人和孩子也接过来了,我们三代同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