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在文以載道的道德美學被拋入人類文明下水道的後現代,《神韻》把倫理嵌入了自己的藝術。正如人們恢復傳統的努力難免遭遇種種陷阱,這與現代美學爲敵的行動往往陷入僵化的說教,並使與之隔閡太深的觀者生出反彈。猶如爲了使傳統活轉,重尋古典精神是第一義,在把倫理放回人類生活的救贖計劃中,對於德行的切身體悟是首要的。舞者必須是一個完整的,深刻理解人倫精神的人。如果可能,他/她應該是一個以自身生命觸摸了真、善之光譜中豐富色澤的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空間舞動倫理不乏悲劇向度的肢體語言,把人再度感動。
舞劇《精忠報國》闡述在現代語境中早已失效的人倫:「忠」。它之所以能避免僵化和無效,乃是由於舞者可貴的特質。當岳母筆直的身體爲悲痛入侵,在空間艱難的移轉,我們看見的,是壓在她身上的倫理的重量。由於她身穿的那件古代衣袍,這倫理的重量同時被裹在時間之中。透過輾轉沉吟的,裹身在一件端莊古袍中的身體,母愛的沉重美學式的呈現了自身。這一名舞者堅挺如一株樹的身體內貫穿的柔韌的力量、尊嚴是使這倫理的重量動人、悲愴的必要之因。
青年岳飛所呈現的則是來自生命的天真。他赤裸上身在空中飛舞,有一種孩童似的純真。這純真來自他裹在白綢長褲裏的,結實而童稚的雙腿,也來自他寬厚而誠實的胸脯。在青年岳飛舞者身上,我們看見了舞者作爲一個人的本質性的美德:「真」,是舞蹈藝術的最終保證。
《神韻藝術》的終極美學是把「人」放回來—— 一起被放回來的,是使人之所以爲人的德行。被放回來的,是洗滌過的人。
正如法輪大法在人間的洪傳是一個現代神話,《神韻》把天上衆神搬到人間的「另類」藝術是另一個現代神話,大大挑戰了信奉無神論一個多世紀的現代人類。如何解釋這規範龐大,與時代逆向而行的冒險行動?
舞劇中,天上世界的生命使人想起了佛經中佛陀宣示佛法時菩薩、飛天殊美的舞蹈。《創世》中手持小豎琴如弓、肩帶如水的飛天在雲上旋舞,衆神在後錯落有致而立,這一切展現的奇妙的空間感、透明的色相直如敦煌壁畫上的景緻。這裏所勾畫的神話世界除了渲染力驚人的美感之外,是平和的情感,以及使衆神可親的細節。《創世》中,佛領着衆神下世時以急促的步伐瞬間即已離開,暗示救度衆生的迫切,以及神做事的專心一致。《歸位》裏,從天而降的白衣女神寬大的襟袍、頭上的世界/光圈使得她聖潔的形像介乎天使與菩薩之間,把上國水乳交融的美感預示在世人眼前。《造像》中,塑像底座走下來的諸神呼應着天幕壁穴裏的衆佛舞起手臂,以不落言詮的意象道破了衆神的無處不在。石壁內無數手臂揮動的微型佛像增加了神祕感;半空中平臥而飛,粉色披肩在風中漫舞的飛天更添了幾許爛漫。這些絲絲入扣的細節賦予了形上世界可信賴的真實感。
不要低估這真實感:它降落在塵世的幻象之中,以自身綿密的真實把虛幻代換。這細膩的真實啓示着人,邀請他把自己所自以爲知道的世界重新思量。《神韻藝術》默默進行的,是一種大膽的,人意識的開啓。在這嶄新的紀元,或許沒有比這大膽更適合的行動了。
對於何謂真正的美感,《神韻藝術》也提出了探問。在絕妙的天幕、色彩和莊嚴曼妙的人體動作中,是人類美感的迴歸。這裏隱藏的信息是:美蘊藏在真和善之中,屬於探得了真、善之真義的人。
在這人與美感的攜手重返之外,《神韻》另有其沉重的蘊涵。以從雲端打下來的雷電,《歸位》判別了善惡,並昭示了二十世紀以來的人不再相信的最後的審判。正是對於「死後還有審判」信念的背棄,導致了種種末世的徵兆。
在這裏,《神韻藝術》和佛經上的法喜之舞生出了分歧。這突顯了《神韻》刺痛的時代感。和非洲、拉丁美洲、亞洲、前共產國家現在進行式的宗教復興同步,法輪大法在世界洪傳;在中國,法輪功承受的非人迫害卻成爲這崛起中的大國隱匿在其繁華表象下的黑暗核心。
中國共產黨的終極企圖,正如毛親口道出的,是改造人。中國大陸的極權真相深埋在晚期資本主義的消費文化下;捂不住的浮現在社會表層的,是人良知的泯滅。《神韻藝術》出現在這人處於危險地位的歷史關頭。以中國正統的神傳文化破解讓人與自身生命阻絕的黨文化,使人被矇蔽的生命甦醒,是這打下來的雷電的全部意義。它毫不含糊的指向形上巨大的藍圖。
可怖的美感是宗教舞蹈的一部份。周所確立的儺祭、藏族的羌姆、蒙古的查瑪把對於神靈的懼怖透過藝術手法表現,以降魔祈福。神的懲戒使人心生畏懼——有時候,如果不是出於虔信,人必須被恐嚇而進入馴服。最後的審判即是這恐嚇的戒尺。法輪大法無數的修煉者爲了信仰而受盡了屈辱、犧牲了生命,然而《神韻藝術》僅僅短暫的、象徵式的把懲戒的雷電在殊勝的舞蹈、勸善的樂曲中打了下來。也就是說,在《神韻藝術》中,慈悲遠遠壓過了懲戒。
通過舞和高妙的音樂,法輪大法展現了自身。現身在人類文明的歧路,法輪大法迫使世人再度正視以正義爲唯一天平的,最後的審判。這原已破產的審判的可信度和《神韻藝術》的感染力及其藝術水平成正比。各民族的舞蹈注入了氣息而活轉過來——也就是說,人活轉了過來;舞劇中天上的世界殊勝而充滿了可感的細節。在這奇妙的時刻,最後的審判,這被人忘懷太久的最高正義,在世間再度確立。
神的尺度是慈悲的,也是可畏的。舞蹈早已在主流世界中脫離了史前祭祀的功能;盛大,具有說服力的宗教舞蹈從世間銷聲匿跡,僅在邊緣地帶保存了自身。在這時,《神韻》挾帶着能量豐沛的民族舞蹈和與世間逆向而行的舞劇來到世人面前,衝擊人的意識,提醒他另一種生活的可能。喚醒人身體中熟睡的,與天無限親近的記憶。這意味着十分重要的一件事實:人類逼近盡頭的文明回到了它奧祕的開端。
當流淌着源頭活水的舞被創造出來,世界也被重新創造。呼喚生靈的舞帶領我們回到了最初的世界,並指向了新的開端與無限的可能。神賜予人的舞蹈重新開始;與這同時,人類也將再度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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