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兩年,境外輿論對中國的關注中心,主要聚焦於中共十六大,境外媒體不斷地放出關於十六大的敏感消息,僅就西方、港臺及日本的一些著名媒體的議論而言,也足以吊起那些兩眼緊盯著中南海的人們的胃口。胡錦濤的單獨訪美將此推向一個小高潮之後,正在召開的北戴河會議又成爲新的熱點,種種對會議內容的預測紛紛出籠。某些焦點人物的宦海沈浮象火爆的連續劇一樣,贏得頗高的收看率,而作爲導演的中共第三代卻在暗中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幷時而運用傳統的比興手法,出面對劇情做某種模棱兩可的充滿暗示的解說。對江澤民的全退半退不退,對胡錦濤能否全面接班、對現任政治局七常委在換屆人事安排上的明爭暗鬥、對接班人之間暗中較勁(胡曾之爭)、對三代表的未來定位……的議論和推測,由於議論了很長時間,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炒作的了。於是,人們就轉向對未來總理人選的各種猜測,對江澤民如何控制軍隊的預測,對十六大權力分配的諸種可能方案的沙盤推演,對上海幫、太子黨和團派之間較量的分析,對可能成爲未來權力核心層的諸人物逐一點評,甚至連省部級官員的每一次調整都會引來衆多推測,最近又有關於江澤民的高級智囊王滬寧失寵的消息……且不說網路上每天都有大量這方面的文章,這就是中國特色──全世界都無能爲力的中國特色──面對左右著中國未來政局的獨裁黑幕,國內的人只能悶聲等待,境外輿論也只能大膽猜測高聲喧譁。
人治的大陸政治,黑箱運作使外界得不到足夠的資訊,無法窺見中共高層權力爭奪的幕後交易和陰謀詭計,接班人的不露聲色,引起人們的種種猜測,乃爲無奈之舉。但是,任何預測和點評,只能根據一些高層動向的蛛絲馬跡、內部消息和小道傳聞來做推測,甚至不惜添油加醋,任何消息來源也逃不脫撲風捉影之嫌。隨著會期的一天天臨近,各種預測將更加層出不窮。這類輿論炒作的另一種潛在效應,足以加強加深國人對新救主的期待,無異於在爲中國的人治傳統和中共的長壽祕訣做免費廣告,甚至就是獨裁權力的反面點綴。
而自從八九運動被鎮壓之後,大陸民間反對運動就一直陷於低潮,國人越來越放棄自下而上推動社會轉型的信心和能力,轉而越來越寄希望於中共高層開明派的出現和主導國事。1998年,中美關係的改善帶來政治小陽春,朱鎔基的上臺,更讓國人著實興奮了一陣。但是,這種興奮,隨著對民主黨和法輪功的鎮壓、對知識界和新聞界的整肅,也隨著朱鎔基在政治上的無所作爲而逐漸消失。於是,國人關注時事的焦點便提前轉向中共換代的人事調整。
現在,國人都在問:下一個皇帝是誰?當我們的近鄰軍政府統治下的緬甸,民間反對派經過十幾年的堅持,終於邁出了走向社會和解與民主改革的關鍵一步。在昂山素季的無條件獲釋成爲全世界關注的焦點的時候,關心時事的中國精英們所關注的核心話題卻只能是中共十六大的換代。只要相聚聊天,大部分時間也是在談論十六大換代話題。人們傳播著關於高層的各類小道消息,特別熱衷猜測十六大的人事安排和預測第四代的政治傾向。大家希望老人幫全部退下,特別希望江澤民能夠爲中共退休體制開創一個真正廢除終身制的先例,希望胡錦濤和溫家寶成爲第四代核心,也希望李瑞環以年齡的優勢出任人大委員長幷留任政治局常委,更希望換代後的新權威能夠打破政治堅冰。換言之,儘管希望十分渺茫,但國人仍然把中國政改的希望寄託在第四代可能出現的不同於第三代的變化之上,寄託於第四代中出現戈巴契夫式或蔣經國式的人物,而民間反對派的存在基本被排除在關注之外,沒有人對中國出現哈維爾、瓦文薩、葉利欽、金大中和昂山素季式的人物抱有任何希望,國人已經放棄對自己參與政治和創造歷史的信心。
這也難怪,因爲今日中國今天仍然是一黨獨裁,民衆仍然無法決定自己的民運,而只能被極少數人決定。誰坐第一把交椅只是執政黨的私事,不要說十幾億百姓無權過問,就是六千萬黨員又有幾人能有發言權!從中共一大到七大,黨魁基本是由前蘇聯及共產國際欽定;從八大到十五大,接班人皆由實際的黨魁欽定。誰當上中共的黨魁,也就相當於當今的帝王,此人的一言一行無不與百姓的未來命運的密切相關。所以,儘管每一次中共換屆後的結果,大都令百姓的失望,但是國人仍然在換屆之前抱著微茫的希望,希望新上臺的人是關心百姓疾苦的明君,起碼在腐敗橫行之下他是個廉潔的清官。
我認爲,不能單純地用中共的強大來解釋國人的無奈,更深層的原因是救世主意識在作祟,是民間的無所作爲。國人似乎只能囿於中國的人治傳統面對自身處境的改善,只能固守消極等待的國民人格,陷於「一人興邦」或「一人禍國」的陷阱之中。在號稱政治年的敏感期,不僅中共政權對民間和媒體的控制更爲嚴格,而且國內的民衆和精英也有意識與政權相配合,大都自覺保持低調,以免惹怒中共,付出不必要的個人代價。在十六大的換代完成之前,除了在沒完沒了的猜測中焦慮地等待之外,大家已經無事可做,只等十六大閉幕之後,大家才會從新皇帝的臉色上看出該做點什麼。
幾千年了,國人就是在這種無奈而又無所作爲地等待著新救主的降臨,中國政治就是在執政者的自我加封的權力遊戲中循環往復,老百姓就是在被獨裁者給定的命運中乞求溫飽 ──有時坐穩了奴隸地位,有時連奴隸的穩定都沒有。
這是無奈,更是無所作爲,是無所作爲催生出的無奈。
2002年7月20日於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