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西站的路上,世界依舊喧鬧熱烈,所謂「環球同此涼熱」,不過是一種浪漫的幻想。
6月22日清晨抵達長沙。在師大報亭買了一大堆報紙,皆無水災消息。似乎昨天已經古老,似乎昨天已經洪水般流逝,而生活永在繼續。
任何事件都難以長久地打破日常生活的常態。
在南站候車。司機說320國道已給沖毀,必須繞道武岡方可抵達綏寧。知悉我回武陽後,他說:「武陽遭了大災了……」,我的心緊縮得呼吸都困難了。我走開去,拒絕讓噩耗如躁鴉般穿透夕靄,盤旋著啄咬我仍充滿自慰幻想的心。
6月23日經過一番周折後,從縣城回到了家。青山嫵媚依舊,只是渾濁的河水與泥濘的道路,還留存著災難的痕跡。家人均平安,房屋亦未被沖毀,但田地果林都成爲沙石堆積的荒地,這一季的收穫已隨流水到天涯了。臨近河邊的房屋全給沖走。諾大的村莊只剩下了一半。18個人失蹤。整個村莊疼痛得連哭泣都無力了。疲憊的絕望中,時間停滯了。伯父家最慘----近七十的伯父、剛出生二十多天的孫兒及其母親,都在睡夢中給帶走,惟餘因有事留宿我家的伯母與外出打工的堂兄。走入伯母的臨時窩棚,她正坐在床上,雙眼怔忡---她已三天未進粒米了---對我毫無反應。她將如何以一顆已死的心,面對愁如海的茫茫來日呢?眼淚奔湧而出。
泥濘裏淤積著豬屍、雞鴨屍,在南方的烈日下散發著猛烈的惡臭。死亡,讓整個村子處於失語的死寂狀態。
6月24日, 災難的面目逐漸清晰。在連降暴雨大誘引下,6月19日晚爆發特大山洪。瓦屋、水口、唐家 坊、武陽等鄉鎮災情尤爲嚴重。整個縣只有縣城及少數幾個鄉未受影響。 那麼,這哀痛與哭泣便是屬於全縣幾十萬人的: 瓦屋死亡/失蹤50多人 武陽死亡/失蹤30多人 唐家坊死亡/失蹤多人 。。。。。。 官方數字是死亡/失蹤112人,發現屍體66具。 這個與事實嚴重不合的數字,成爲引爆人們憤怒的原因之一。 另一原因是,6月10日,綏寧已發生過一次水災,上級氣象部門預測還將有特大洪水。縣委 有關部門卻未將此嚴重汛情及時下傳,致使未作任何防汛抗洪措施,近200人在睡夢中被洪水吞噬。 這無疑是枉死。這無異於虐殺。
博訊報導, 憤怒的瓦屋鄉民圍攻了鄉政府,而武陽等地農民,幾次集體上訪都被勸阻。
6月25日 有消息說省委書記楊正午將下來視察。 清晨,父親和一大幫鄉親來到鎮上,在馬路上等待楊的車隊。 他們想直接向省委領導反映情況,提出要求。 這是最令某些人恐懼的。
直到黃昏也未見著楊的影子。在沉默中回到森冷無人煙的荒涼村莊。
6月26日 上午聽說楊在縣委安排下視察了災情輕微的六王村。縣裏以每位5元的價錢,僱傭了幾百人 假扮生產自救的熱鬧局面。 憤怒之後,深感無力的悲哀。
父親和鄉親們仍打算在公路上攔等楊的車隊,似乎這是最後的希望。
6月27日 楊已於昨天離去---320國道被沖毀,他已繞道武岡返長沙,根本未經過武陽。 沉重的失望讓鄉親們癱倒在烈日下。
誰來救渡我們的苦難?
6月28日 晚上與在縣委工作的同學通電話,言白天已召開全縣幹部會議,統一口徑定死亡失蹤人數爲112人。 一手遮天。 而我們的悲傷與憤怒只能在憋悶中死於內心?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