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穿过中南海宁静而沉闷的空气,从南边时断时续地传来。我在一张稿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快步走出办公室。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告别。一篇进一步讨论新权威主义的文章还没有完成,稿纸还躺在案头,它可能等不到我回来再触摸它了。我手里拿的是一份辞职书,我知道,我和这里的一切就要一刀两断,切面上鲜血淋漓。
就在昨天,我的同事们还在大骂当局没有人性。救护车尖啸的笛声从东南西北环绕着中南海,我们无人能伏案工作。这天(1989年6月3日)中午,我拿着饭盆去食堂打饭。刚走出楼门,被聚集在楼外的一群穿白色制服的大汉们吓了一跳。他们正在狼吞虎咽,我的同事们殷勤地在给他们送水打饭。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从陕西精选来的警察,个个膀大腰圆,功夫精湛。看着他们,你理解什么叫虎狼之师。
他们来干什么?对付正在六部口驾着一辆面包车的大学生们。那辆车是前一天夜里被人开进城,车上放着一些没有子弹的枪支,故意让学生们拦截,制造“暴乱”假象的。学生们果然上当,现在他们正开着那辆车,车上架着一挺机枪,让市民看官方和军方的残忍。其实,真正的残忍他们是看不见的。戒严指挥部的目的达到了,这会儿要派陕西警察去把枪支抢回来。他们吃饱喝足之后,从中南海西门出去,带着催泪弹和棍棒,一路打出去,得手后,从中南海新华门进来。我听到的,就是发射催泪弹的声音。
研究室的两个领导都不在,我将辞职书从门缝里插了进去,从中南海北门到北海公园去,会见一个香港记者。然后来到天安门广场,看到人民大会堂西侧几百个赤手空拳的军人被许多市民围在中央。军人可能是又渴又累又困,个个精神不振,甚至有点垂头丧气;市民们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们不要与学生为敌,没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侵犯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些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其实,他们是从人民大会堂的地下设施里被派遣来的,做动乱的诱饵和送给市民的人质。决策者希望这些军人被殴打,这就有了马上镇压的借口。但是,他们好好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二、“密件”的描述
这就是我在1989年6月3日中午和下午经历的事情,但这些事到了刚刚出版的所谓“天安门密件”里,就变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3日下午4时,杨尚昆、李鹏、乔石、姚依林召集秦基伟、李锡铭、洪学智、刘华清、陈希同、迟浩田、杨白冰、赵南起以及国务院秘书长罗干、戒严部队指挥部部副总指挥、北京军区司令员周衣冰和北京军区政委刘振华开会,就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