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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過年」看祖國的歷史圈圈
 
九哥
 
2001年12月27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 舊的一年就要過去,新的一年即將來臨。再下去又該過年了。

去年過年,我從日本回了趟湖南老家。見到了家裏所有的人,當然還有年近八十的老母親。閒不住,便幫母親改了改她的自傳《平凡的一生》。在《童年》裏,我找到這麼一段:

(母親自傳開始)記得那是1927年,年三十,各人拿出自己的炮竹燈籠,玩具。我穿上新衣,騎上紙花馬,前後紙馬裏點上蠟燭,好不快活、好不威風。

晚上,我們家人(有父母和我們十三個孩子)都聚在一團,按照媽媽廣西的風俗吃年飯。可我們不叫吃飯,因「飯」同「犯」同音而忌。我們吃一種「粉利」。「粉利」是用大米和糯米粉搭配做成的長八寸、酒杯粗圓筒形的東西,有些還着色,放水中浸泡。三十晚上拿出來切成絲,和肉絲、蛋絲、薑絲、蔥等一起炒熟即成粉利。過年吃這種東西,表示吉利。

過端午節媽媽包的糉子也與衆不同;不包羊角形,而是枕頭形,內放火腿條,或鮮肉條,用醬油、胡椒粉、味精浸泡後,再放進糉子裏包緊煮熟。媽媽包的糉子既香又鮮,冷了尤其好吃。(母親自傳完)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那個時候的外公,只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一箇中學老師,就配養活一個專務主婦和十三個孩子!不但養活了,過年還給得起孩子們穿新衣,騎紙馬;吃肉絲、蛋絲、薑絲、還有蔥做成的粉利;過端午節還有糉子,還不是一般的糉子,而是裏面放了火腿條,鮮肉條的糉子!

70年後的今天,不去管計劃生育,是不是也有中學老師能像我外公那樣能幹呢?!帶着這個問題我去了一位名牌大學的教授家。

「養十四個人?」教授像聽了天荒夜談一樣:「我們的前輩就是不同。也難怪我們中國人,隨便走到哪裏,只要一提起祖宗,就會眉飛色舞講個不停。」

教授當然是謙虛。教書的,什麼時候都一定能養得活十來個人。

可惜我的父母不是教師,而是國家幹部。所以,我雖只有四兄弟,小的時候,卻從未有過穿新衣,騎紙馬;吃肉絲、蛋絲的記憶。仔細想一想,鞋子倒是有一雙。

那是在1961年,地球還處在溫暖化之前。(當時我6歲,剛進了小學一年級)記得那正是過年的前夕,冰天雪地,室內都在零度以下,室外的氣溫就不敢去記憶。從家裏到學校有三里來地。每天,七歲半的哥哥帶着我要走半個小時。

走路倒不怕,痛苦的是那雙黑色的舊套鞋。因爲沒有鞋墊,母親就在鞋裏鋪了些稻草。因爲沒有襪子,父親就找來兩塊破布把我的腳包起來塞進鞋裏。又因爲那套鞋本來就很舊,加上還太小,一塞就破了。父親無賴,那天只好借了公家的腳踏車,皺着眉頭把我送到了學校。(當然只是那一天,以後,就都是自己的腳拖着那雙鞋去上學的)

要過年了,我的大腳趾從鞋裏鑽出來向媽媽鞠了一躬。媽媽看都沒好好看,就:「知道了,等年三十再說。」

年三十終於等到了。清早,媽媽就拿了雙紅色的套鞋給我。我驚喜地撲了過去,接過來一看,不像新鞋。再仔細一看,原來就是我那雙破鞋,只是用自行車的舊內胎包了一層,給黑色的鞋子披了件紅外衣。

我仍興致沖沖地立即穿在腳上,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外面的路上都結了冰。找到一片薄冰的地方,我用腳跟砸開冰層,很勇敢地將右腳踩了下去,「水啊水,這回我可不怕你啦。」 正得意,一如既往,水還是毫不客氣地浸了進來。真他媽懊憤。

我瘸着一隻腳往回跑。母親看了,擰起我因還沒解凍而不知道痛的耳朵:「今年還只幫你補了雙鞋,就是不愛惜,好東西你不在得(不配)穿,以後就打赤腳(光腳)算了。」說完她叫我把鞋脫掉,掏出裏面的稻草,烘在煤火爐不遠不近的地方。

我除了用左腳打擺擺(用一隻腳跳着行動)以外,就只能坐在被子裏,看着家裏其他的人過年。

年三十飯,我也還有點記憶。因爲是過年,比以往奢侈了很多。主食不僅在紅蘿蔔白蘿蔔紅薯丁裏混入了少許白米,(父母當時在省直屬機關工作,享受紅蘿蔔白蘿蔔紅薯的特殊待遇)還添了一個菜。吃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了句:「好久沒吃肉了。」本來是自言自語的話,沒想到引起了弟兄們的共鳴。這時只見父親一抬手、、、啪地一巴掌打到桌面上,「毛主席都不吃肉了!你們還妄想、、、、、、」

我當時很委屈,沒有肉吃,想想都不行嗎?!

父親那一巴掌雖然沒有落在我身上,卻一直留在我心裏。

小時候只聽說做了駙馬,就可以要什麼有什麼,每天山珍海味。哪有做主席不吃肉的呢?幾十年後,我託管圖書館的弟媳查了史料,才發現父親並沒有騙我們。當時,確實有毛主席聽說餓死了不少臣民,決定暫停吃肉的記載。

1977年,當時才20出頭的我,也幫着政府下鄉教過老農們種田。在我主管的芭蕉大隊裏,有一個小小的山坡,那小山坡上擠滿了小小的墓碑。住戶家兄弟告訴我,那些都是60年前後爲大躍進犧牲的人。(據說全國銷了約三千萬30,000,000個戶口,拿我現屬的國家挪威,等於全國的總人口,每人要死7次半)

嗚呼!面對着這些餓死鬼,想起我6歲時「好久沒吃肉了」的怨言,是多麼的可恥、、、、、、

2001年過年,離1961年過年又進步了40年,我從日本回到湖南,又湊巧趕上童年朋友們的再聚會。可謂:記得少年騎竹馬,轉眼又是白頭翁。童年的夥伴們(除我以外)都已到了祖國棟樑的不惑之年。

餐前大家先拜訪了周伢子的家。(他搞得不錯,在某某公司當老總)賓館似的建築,大理石的走廊,電梯上到十幾層,走進他的豪宅,50多平方的客廳,兩邊還有兩衛兩餐臥室若干,其裝修擺設,連我這自以爲見過宇宙的假洋鬼子也旺洋興嘆。

周伢子看着我半開的嘴,用不好意思的表情說:「怕影響不好,沒敢放肆裝修,跟你外國不好比。」

接着錢百哥問:「周總,今年過年,你們公司發了多少(錢)?」

「比去年少點,只有X萬。」他把「只有X萬」謙虛地說得很肯定。

「過個年就可以發X萬,這麼說來,不是已經到了共產主義的郊區!」正當我爲祖國的迅速發展而準備感動,羊滿哥走了過來,錢百哥又轉過去問他:「羊廠長,你們那怎麼樣?」

「能怎麼樣,還不是三分之一的留廠,三分之二的下崗。」 羊滿哥把這句話朗讀得像小學背熟的課文。

「下崗是什麼?」脫離了羣衆多年的我,問得很不好意思。

「不懂了吧,這是我們中國的專利詞,就是要讓你們這些外國鬼子聽不明白。」 錢百哥從小就喜歡欺負人。

「別理他,九哥又不是真正的外國人。下崗就是失業。」羊滿哥、(現在應該叫他廠長了)還沒修成錢百哥那點幽默。

「那下崗了的怎麼辦?」我追問。

羊廠長又解釋:「還能怎麼辦,每個月打發二百塊『生命維持費』。」

「二百塊能做什麼,還不夠我去桑拿泡個按摩澡。」錢百哥在外面做包工頭,見識當然很廣。

「工人不來造你的反嗎?」我有點替羊滿哥廠長擔心。

「又不懂了吧。現在不興「造反」了,如今叫「出事」。」 錢百哥又撿了個表現的機會。

羊廠長接着說:「廠裏的人出事倒不怕,我就這麼點肉,要能夠他們吃飽一頓,把我煮了也行。真能那樣,對師傅也算是個交代。我師傅是老廠長。記得師傅把廠辦的鑰匙交給我時說:『這個廠是你師爺帶着我們幾個人搞起來的,搞到今天四百多號人不容易啊。我看你比我崽強,這把鑰匙交給你,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要讓廠垮在你手裏。』我給師傅拍過胸膛『我向你保證:有我羊德在就有廠在。』講這句話的時候,我想起了英雄王成『有我在就有陣地在。』可廠裏現在是這個樣子,我還有什麼臉去見師傅。本想躲一陣,等廠裏好一點再說。沒想到前陣子師傅生病沒錢住院,他兒子跑到廠裏,趴的一下跪在我的面前。怎麼得了,下崗前他是我師兄,比我還大幾歲。都50出頭的人了,跪在我的面前,你要我怎麼辦?就這一千塊錢,再沒有了、、、唉!師兄也知道,一千塊錢,那要從廠裏下崗的一家人口裏掏半年。以後也沒再來爲難過我。」

「你也沒再去看看你師傅?」我問。

「沒有。」

「這就是你不好了,師傅猶如師父,你不能忘恩負、、、、」沒等錢百哥說完。羊廠長跳了起來。

「我拿什麼去看師傅,空着手說我看你死來了!」停了停,又說:「我也知道師傅就是師父,師父又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這樣自私,爲了給他一個人治病就不要廠裏其他人的命!」

我沒敢再多問,錢百哥則勸羊德不要太激動,他卻說沒什麼,只是掉了根頭髮在喉嚨裏。

晚飯的餐桌上當然是今非昔比,貓肉狗肉兔崽子肉,無奇不有,不應有的盡有。(在國外,狗是人類的朋友;連朋友的肉都有,還有什麼沒有呢!)一碟沒完又來一碟,而且碟上加碟。我很鄉巴老地問了問旁邊的錢百哥:「這一桌得多少錢啊?」錢百哥很「酷」地:「也就十來張老毛,千吧塊吧。」他看看我很不瀟灑的樣子,又補充說:「別怕,有公司簽字的。」 說着,他夾了塊狗朋友在空中畫了個圈,得意地吹:「我什麼肉都吃過,就差沒韻熊貓豹子肉的味了,什麼時候有機會、、、、、、」

千吧塊錢的餐桌上,老顯出那50歲的兒子、爲了千吧塊錢給父親看病而跪着的樣子,還有每月拿二百塊『生命維持費』養家的人們,我只覺得湖南辣菜攪得肚腸很痛,至於其他的美味,沒品出個什麼名堂。

我們這些朋友們,都是在一個紅旗下生一個紅旗下長,都是一起玩油板打彈子,都是一起挖紅薯根填肚子。爲什麼到了今天,爲什麼幾個人的一頓飯竟然可以吃掉另一家人半年的呢?這是否就是現在流行的「讓少數人先富起來」?當然,一個英明的政府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提出適應的口號,必有他無可奈何的道理。

萬物競爭,優勝劣敗。歷史自然是無情的。

問題是:如果人類的歷史,都是從人人都貧,到少數人富,又到多數人富,再到全人類富的話,那在我母親童年的20年代,就已經達到少數人富的水平了。既然如此,爲什麼又要用40年的時間過度到60年代的人人都貧,又用40年的時間從人人都貧再發展一次,才達到今天的少數人富呢?

如果花了80年的時間,費了那麼多槍炮子彈,還有無數同胞英雄狗雄的生命,仍不能實現我母親參加革命時所理想的那樣:爲廣大人民謀幸福,人人平等,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各盡所能,各取所需。而結果只是調了個莊家換了羣人富,從歷史的眼光來看這個民族,是否真的值得慶幸?

有一次我做夢,碰到了那個姓「馬」的外國人,便抓着他,硬要聽聽他對當今中國的社會在作何感想?他說:「我理想的社會主義,不是這麼個意思。」原來做學問,可以這樣不負責任。

好在如今的江政府似乎已經領教夠了「科學社會主義」的「科學性」,在極力徹底從歷史的圈圈裏跳出來,步人之後塵走那條已經被歷史證明是使人類進步的「科學資本主義」道路。然而,歷史的包袱是那樣的沉重,沉重到靠家裏人已經很難移動,而不得不利用外面的WTO。像歷史上所有推動社會前進的偉大變革一樣,這一次,又要付出多少百姓爲歷史的車輪鋪路!

我老九不是個搞政治的,中學時的歷史也總不及格,所以一直沒搞懂,爲什麼我們中國比人家早走幾千年,到如今反落後人家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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