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麻」,在四川話裏有兩種很重要的含義:一是麻將牌,二是麻咣咣(欺瞞、哄騙)。官吏們之所以對「麻」有好感,關鍵也在於「麻」字裏面蘊藏了這兩種妙味。
川人有「祖國山河一片麻」的說法,意思是打麻將的人太多,麻將已經無處不在。如果僅僅是一種娛樂,哪怕麻遍全球,想必也無傷大雅。但官吏們所愛的麻將,決不是這樣一種單純的娛樂,他們所愛的,是在麻將桌子上狠狠地吃上幾口。
在四川一些地方的官場上,有一個專用動詞叫「鋪底」,意思是主方給客方贈送搓麻將的賭資。鋪底是有講究的,求對方辦多大的事情,對方的級別有多大,鋪底的金額是不同的。過去求人辦事或要攀附權貴,是送禮金,現在這手法已經很俗氣。把對方請到專供「搓麻」而且有雅間的茶樓,往麻將桌的抽屜裏塞進足量的鋪底錢,幾圈麻將搓下來,差不多就可以心想事成了。這一招使雙方都有面子,顯得都很高雅,既沒有行賄的尷尬,也沒有受賄的難堪。
據說有一位小科長,人很吝嗇,因爲怕輸錢,過去從不跟人打麻將,但自從當了科長而且時興鋪底之後,他是有請必麻,一月下來,光是在麻將桌上的收入就比工資多了無數倍。其實這科長只是個小烏罷了。據一位房地產開發商透露,爲了取得一項城市改造項目,僅僅是在與有關要人「聯絡感情」的階段,就請過那位要人十幾回,每請一次,吃喝玩樂的耗費是小頭,大頭是鋪底,底錢每次也不會少於一兩方(萬)。
對於官吏們來講,接受鋪底錢還只是「麻」的一種吃法,另一種吃法是,一些地方手握權力的部門「老闆」,嫌只吃幾個「底錢」不過癮,於是以舅子老表的名義,自己經營一家熔吃喝玩樂於一爐的茶樓或酒樓,而下面的一幫處長科長主任們也心有靈犀,凡有上門辦事的,一個不嫌,統統帶到「老闆」的「樓」上去「研究」。儘管埋單人覺得價格高得出奇,也只有認了,而且到了麻將桌上,該鋪的底還得照鋪,該付的麻將租用錢也得照付,雖然每小時租金也貴得咬人,還是隻得認了。如果不識相,膽敢抱怨價格高,或者鋪底時太小家子氣,那就等你回去慢慢着急吧,事情辦不了,你還要老老實實再來這裏「消費」一次。
作爲處科長們的「老闆」,他自己當然更不會荒廢自家的自留地。那些越來越多的、必須「老闆」親自拍板的「更重要」的事情,自然也要到他的「樓」上去解決,把餐飲生意照顧了還不算,還得陪他搓幾圈,既然要搓麻將,那還能不鋪底嗎?偶爾遇到生意冷清的時候,也有辦法,叫辦公室主任通知一下,乾脆把單位的業務會、中幹會等「重要會議」搬到自家的「樓」上去開,上午開不完沒關係,下午接着開,順便吃兩頓工作餐也是人之常情。貴是貴了點,但決不會讓參會者掏腰包,「老闆」手上自有一支神來之筆,能化錢,放開吃吧。飯後,少不了還要學習學習「108號文件」(麻將的筒索萬合計108張牌)。能夠深刻領會領導精神的「會務」人員,自然還要把鋪底的工作也考慮進去,當然,一定要拉開檔次,關鍵是「老闆」最辛苦。
更有善解人意的處科長,隨時與「樓」裏的大堂經理保持熱線聯繫,一聽說那邊生意不怎麼火爆了,趕緊把手下人招齊,弄到「老闆」的「樓」上去開個處科室工作會,會完後再把「老闆」也請去,彙報彙報情況,懇求「老闆」與大家同甘共苦吃頓工作餐,最後再邀老闆與民同樂,搓幾圈「小麻將」。當然,給老闆單獨鋪底也是免不了的。錢好辦,處科室有小金庫,即使沒有,也有辦法,開張發票找有關單位報了就是,再或者,記個賬,下次遇到外面要辦事而必須來這裏「消費」的,可以叫他幫着把這次的也一便結了。
打麻將,對於一般百姓,說好聽點叫娛樂,說得不好聽就叫賭博。但對於官吏們,那叫工作麻將,業務麻將,是聯絡單位與單位、上級和下級、同事與同事、乃至於政府與投資者感情的公務活動,甚至還創造了「麻將外交」之類的新概念。有位小城市的父母官就曾在朋友圈內表功說,爲了成功地引進某項數千萬元的投資項目,他熬了無數個通霄陪投資商打麻將,生怕得罪了外來的財神爺。其實,老百姓心裏清楚,他的所謂引資項目,就是把當地通過幾代人苦心經營而培植起的一大片黃金地面,賤賣給善於在麻將桌上爲他鋪底的奸商。而那片黃金地面的原有住戶和店家,本來可以聯合起來投資開發,按同樣的城市改造規劃重建新區,卻被這位父母官以招商引資爲由否決了。當然,這位父母官在麻將桌上究竟吃了多少「底錢」,老百姓是很難知道的。人們只知道,「政府」以很低的拆遷補償費把他們趕出了城市黃金口岸,如果想再回到他們世代居住和經營的位置,必須拿出多於補償費無數倍的價錢重新從開發商手上購買。
既然麻將桌上能吃出上述種種「味道」,麻將於官史的好處可謂無處不有,那他們怎麼會不喜歡「麻」呢?
「麻」的第二種意思是麻咣咣,意思是欺騙。在四川,如果張三用假話欺瞞李四,企圖讓李四吃虧上當,而李四又識別出了其中的用意,則李四會憤然道:想麻老子的咣咣嗦!但張三如果是一個官,而李四隻是一個平頭兒(百姓),那李四遇此情況就不敢再說「你想麻老子咣咣」的話了,只得咬咬牙認了。事實上,許多老百姓常常識別不了一些官吏的手腕,被麻咣咣的時候太多。
另一方面,即使偶爾感覺在被官吏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對付。雖然都知道有《行政訴訟法》,但法官也是官,到官那兒去告官,純粹是自找麻煩,因爲老百姓知道,自古以來都是「官官相護」,官是告不倒的。其實,被麻的不僅是老百姓,上面的大官也經常被底下的小官麻,虛報工作業績,花巨資在公路沿線搞這樣那樣的形象工程,隱瞞重大安全事故、惡性治安案件,或者謊報事件性質、少報傷亡數字等等,諸如此類,都是小官麻大官的一貫手法。這樣的麻法,對於官吏們也是很有滋味的。只要把老百姓麻住,位子就坐得牢靠;只要把上級麻住,就可以不斷升遷。
有的人在鄉鎮時就麻縣領導,升到縣裏後又麻市領導,升到市裏便接着開始麻省領導,越麻地位越高,官越麻越大,麻的水平越高,升得也就越快。這些一路欺下瞞上,上下麻咣咣的人,當他們進入到高級領導層時,他們早已經帶出了一大批「麻氏學校」的高徒,而這些高徒們自然也都位居各種領導崗位。如此一來,麻的學問在官場也就成了「公用」知識了。
事實上,在如今的地方官場,處在上級的都清楚下級在麻自己的咣咣,但那又何妨,自己不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嘛!只要在打麻將鋪底或送紅包時沒有麻老子咣咣,沒有把假鈔弄來湊數就行了。反正,如今官場一片麻,誰不在麻誰?誰又能把誰麻得了!
麻辣燙作爲當今一些地方官場的吃文化,其內涵是很豐富的,僅就一個「麻」味,便可以搭起專著的架子,而且不亞於《黑厚學》。因此,剩下的「辣」和「燙」,如再加以專門研究,工作就太浩繁了,而且風險也不小。不過,爲了更全面地認識「麻辣燙」,認識當今的地方官場文化,還是有必要提一下「辣」和「燙」的基本概念。四川人對「辣」的理解是「狠,兇狠,狠毒」;「燙」就是強行讓對方受「騙」或受損失,與搶的意思已經很接近,跟巧取豪奪差不多吧。至於地方官吏們爲何不僅愛好麻,而且愛好辣和燙,還有待於不怕「自找麻煩」的人士去分析舉證。不過,還得小心了,別讓他們把你也或「辣」或「燙」地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