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崇拜症
認爲數字具有某種神祕意義,加以崇拜,可能是古代圖騰的遺蹟。比如,西方有人認爲「七」代表吉利,而「十三」則預示不祥。中國有人認爲「八」與「發」同韻,是發財的兆頭,如此等等。
「三」字在中國,一般也是吉利的意思,「三星高照」指的是福祿壽俱全。不過如今的「三」字在中國大陸又有了特別重要的政治意義,因爲江澤民是中共「第三代」的領導人,因此這個「三」字在江澤民那裏特別受到鍾愛。
「三個核心」論
爲了使自己能同毛澤東和鄧小平鼎足而三,江澤民特意製造了兩頂「核心」的帽子,戴到毛和鄧的頭上,說毛是「第一代核心」,鄧是「第二代核心」。其實在毛和鄧的時代,沒有任何人把他們稱爲「核心」,包括他們自己。「三個核心」之說,純粹是江澤民杜撰的。
當然,文化大革命中因爲毛產生了「兩個司令部」的幻覺,所以有了一個「以毛主席爲首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提法。其他提不提「爲首」都無所謂,因爲毛從中共「七大」以來一直就「爲首」。這個地位是全黨公認,從未動搖的。至於鄧小平,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一直是這個黨實際上的領袖。不過他恰恰不務虛名,只握實權,不但不擔任黨的主席或總書記,而且什麼「核心」或「爲首」這些頭銜也一概不要。然而黨內並無一個對他的大家長地位有任何異議,一切大事都是他說了算。
唯獨江澤民,自從一九八九年他被政治老人們從上海抱過來放入中南海那一天起,這個入承大統的總書記就沒有一天心裏踏實過:這第一把交椅,他能坐得住嗎?因爲他在各路諸侯中毫無過人之處,更不用說滿朝公卿有誰能把他放在眼裏了。因此,江澤民一到中南海,政治老人就抱着他上朝,封他爲「核心」,並且警告大家:「不要不服氣!」
叫作「核心」而不說「爲首」,這也是萬般無奈的事情。因爲這位新任總書記,既乏毛的雄才大略,又缺鄧的果斷剛毅。論風度,不要說他根本不能望周恩來的項背,就是普通的外交官也比他要強過許多。這樣一個總書記怎能服衆?幸虧中國文字豐富無比,找出「核心」兩字去代替「爲首」,大家或許勉爲其難湊合接受。「核心」可以理解成與其他人處在同一水平,而不是高人一籌,只是站在圓周的中心而已。 這就是「江核心」這個頭銜的由來。
終鄧小平之世,「江核心」的地位沒有問題,因爲他的屁股並沒有坐在第一把交椅上,而是坐在鄧小平的大腿上,由鄧大人抱着他君臨天下的。鄧去世之後,他的屁股才落實到那第一把交椅上,真正當起總書記來了。這時,江澤民可以有兩種選擇:一是蕭規曹隨,繼續鄧的一切;一是打出自己的紀元,開創一個江澤民時代。
現在已經明朗了,江澤民決心和毛鄧並駕齊驅,開創一個屬於自己的時代。加工趕製兩頂「核心」帽子送給毛澤東和鄧小平,就是開創「江澤民時代」的第一件大事。「必也正名乎」,因爲名不正則言不順,要想和毛鄧並列,就得先正名。三個人在黨的歷史上都是「核心」,他就可以和毛鄧鼎足而三了。
但這畢竟是文字遊戲,而且是毛和鄧都反對的形式主義。要真想開創一個以自己的名字爲標誌的新時代,必須作出新的文章。
東施效顰搞「三講」
「三講」大概是江澤民的新創造,其實不過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毛澤東是靠整頓三風起家的。他當年在延安提出反對主觀主義以整頓學風,反對宗派主義以整頓黨風,反對黨八股以整頓文風,確實是抓到了關鍵。當時中共苦於教條主義的束縛,急需從左傾路線下解放出來,走自己的路。這場整風運動真的解決了問題,毛澤東也從此樹立了在全黨的領導地位。江的「三講」實際上也是一次大規模的整風運動,可以說是完全模仿延安整風,也是學習文件,對照檢查,羣衆批評討論,最後過關。運動的目的也是清除異己,樹立自己的領導地位。只不過江的「三講」和毛的「三風」不同,是「講學習,講政治,講正氣」罷了。
然而東施效顰,愈見其醜。毛的「三風」,指的是三種思想作風,三風並列,作爲整頓的對象,順理成章,合乎邏輯。而江的「三講」,則把三種風馬牛不相干的事物拉在一起,不倫不類,叫人哭笑不得。這不知是他身邊哪一位幕僚出的點子,連起碼的邏輯常識都不及格,卻被這位總書記用作高參,並且把這種文理不通的玩意強加於全黨,作爲整風運動的武器,還要「講」出個所以然來,實在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三講」出自江澤民之口,既然總書記說了,雖屬東施效顰,大家也得當作西施去喝采。至於怎樣「三講」,也用不着去深究。「學習」、「政治」和「正氣」這三者到底是什麼東西,恐怕替江澤民起草講話稿的秀才都講不清楚,更不用說念稿子的總書記了。反正「三講」會上,開會如儀,都是個人自報,大家批評,或是一次過關,或是三番五次,總之,上上下下通通折騰一遍,過場走完,也就萬事大吉了。
毛澤東的整頓三風,思想對象明確(教條主義),政治對象明確(左傾路線),組織對象明確(王明及其追隨者和他的靠山共產國際),所以批鬥起來有聲有色,最後解決問題也是落到實處。然而江澤民的「三講」實際上是空對空。它既不曾提出改革與反改革的矛盾,也不敢真的反對腐敗。結果是空耗了許多時間,什麼問題也沒有解決,該貪污的繼續貪污,該腐化的照樣腐化。所以幹部中流傳着這類順口溜:「三講會上講假話,三講過後膽更大!」老百姓的順口溜就厲害多了,罵起街來一點不客氣:
「三講過後回頭看:還是那些王八蛋。」
「三個代表」樹頂峯
顯然,江澤民想用「三講」來建功立業的雄心完全泡湯了,於是又掏出另一個「三」來,叫作「三個代表」。
這「三個代表」大意是說中共:一、代表先進生產力的要求;二、代表先進文化的方向;三、代表人民羣衆的根本利益。
顯然,這「三個代表」的「三」比「三講」裏的那個「三」神氣多了,又是經濟,又是文化,而且都是「先進」的,再加上「人民羣衆」,那就把社會的方方面面都代表了。可惜江氏這「三個代表」還少了一個「先進政治」。當然,這個政治就不必提了,因爲共產黨的一黨專政乃是比西方資產階級民主還要民主一百萬倍(列寧語)的先進政治制度,這種制度對於共產黨人來說,乃是一切事物中最可愛的寶貝,是決不可以丟掉的,過去一直堅持過來,今後還要一直堅持下去,所以就不用再提什麼「先進政治」了。
「三個代表」之說一經提出,江澤民立刻身價百倍。在新聞媒體和黨政要員的口中,都把「三個代表」說成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新貢獻」,因而具有里程碑的意義。於是馬克思主義在當今中國,就通過江澤民的「三個代表」而體現出來了。 重視意識形態的中共,那領袖的身價不光表現在職位上,尤其表現在理論上,沒有理論水平,是難以垂訓後世的。所以發展馬克思主義,照例是領袖的專利。自從「第三代核心」的提法出世之後,那前兩代各有「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作爲精神支柱。唯獨江澤民相形見絀,既無「思想」,尤缺「理論」。上臺伊始,就冒冒失失提出一個新鮮觀點:「要區別資本主義改革和社會主義改革」,也就是要問個姓「社」還是姓「資」。他本來想用這一手來個出臺亮相,一炮打響,不料一頭撞到鄧小平身上。鄧小平是主張「貓論」的:不管黑貓白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也就是不問姓「社」姓「資」。不識時務的江澤民碰了這個釘子,只好灰溜溜地把自己的新發明收起來了。不過他並不死心,很快又從垃圾堆裏拾回一個左派的破爛「反和平演變」作爲新的政治戰略,結果又和鄧小平的「經濟建設爲中心」撞了車。兩次出師不利,這位新任總書記只好暫時收起雄心壯志,小心謹慎地跟着鄧小平的腳印走下去,以免遭到換馬的厄運。
現在,時機終於來了,鄧小平已經作古,舞臺上的江澤民可以唱主角了。「三個代表」可以使這位總書記達到馬克思主義的頂峯,不但超過毛澤東,而且超過鄧小平了。
「江主義」?「江思想」?「江理論」?
不過有一個難點困擾着江澤民,就是怎樣命名。
當毛在黨內樹立起思想權威時,有人稱之爲「毛澤東主義」,以便和「馬克思主義」及「列寧主義」並列。但是斯大林在莫斯科虎視眈眈,警惕地監視着毛的一舉一動,深恐他鬧出獨立性。毛澤東不願意「圖個虛名,惹來實禍」,所以謙虛地拒絕了「主義」,只同意叫「思想」,意思是比完整體系的「主義」尚遜一籌,以免踩到斯大林的老虎屁股上。
鄧小平是務實派,他有膽有識,既有戰略眼光,敢於作出大膽決策,也有解決實際問題的方法和雷厲風行的作風。但他不是理論家,對理論問題並無興趣,也從不以理論家自居。中國的改革開放,是他奠定了基礎。特別在克服改革阻力(以陳雲爲首的保守勢力)、制止倒退(江澤民和李鵬的「治理整頓」,全面回潮)方面,鄧起了決定作用。但是把他稱作「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未免阿諛奉承了,因爲他自己就是「摸着石頭過河」,何嘗有個總的設計藍圖呢?不過,不管怎樣,改革開放的確和鄧小平的名字連在一起,他的文集中確實對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教條作了大膽的突破。爲了沿着鄧的改革路線繼續前進,把它叫作「鄧小平理論」,並且要求人們學習,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不要把它誇大就好。
現在問題是江澤民的這種「新發展」應該稱作什麼。叫作「江澤民主義」?如果馬克思地下有知,恐怕也會發表聲明,把「主義」這個詞尾從自己的名字後面取消,改綴一個其他詞尾,以免和「江澤民主義」混在一起。
叫作「江澤民思想」或「江澤民理論」?不但毛澤東或鄧小平會羞於和他同列,共用一個詞尾,而且江澤民本人也未必願意,因爲和毛鄧雷同,倒顯不出自己的特色了。 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究竟起個什麼名字好呢?讓我們等着瞧吧。
「新貢獻」,老貨色
江澤民的幕僚班子實在可憐,他們給他準備的這份「新發展」或「新貢獻」,其實都是馬克思主義裏面的老貨色。如果他們多少讀過一點馬克思主義的常識課本,就不會這樣現眼,在全世界面前賣弄自己的無知了。
先看第一個,「先進生產力」。從《共產黨宣言》到《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思想就是生產力是社會發展的基礎,搞革命也好,搞建設也好,無非是想克服生產力的發展的阻力,把它從陳舊的生產關係的束縛下解放出來罷了。共產黨人組政黨,搞革命,難道不是在做這件事嗎?當然,共產主義實踐的結果是破壞了生產力,但是它在理論上不是自以爲代表了最先進的生產力發展的要求嗎?這有什麼「新貢獻」可言呢?
再看第二個,「先進文化」。從馬克思到毛澤東,誰也沒有把馬克思主義當作一種狹隘的宗派學說,都是把它看作人類先進文明的成果。當然,實際上是否做到這一點,是另一回事,但至少在理論上是把自己作爲先進文化的代表,而不是主張復古倒退的。既然這樣,江澤民的第二個「代表」又有什麼新意呢?
最後看第三個,「廣大羣衆的根本利益」,這更是毫無新意。凡懂得馬克思主義起碼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也是共產黨的基本路線。特別是毛澤東關於羣衆觀點和羣衆路線的著作可以說汗牛充棟,這怎麼能變成江澤民的「新貢獻」呢?
真正的新貢獻何在?
如果江澤民真想開創一個自己的紀元,其實並不難,那就是不要老念三字經了。他應該在「三個代表」之外,再加上一個「代表先進的政治制度」。
「三個代表」論雖然不新,但其本意甚好,如果真能做到,確實利國利民。只是中共執政五十年,大部分時間都是倒行逆施:破壞生產力,排斥先進文化,箝制思想自由,損害人民羣衆的根本利益,使之普遍貧窮,毫無人權。鄧小平時代的改革,扭轉了毛澤東的路線,但是政治始終不曾改革,不但妨礙經濟改革,而且釀成「六四」慘案,至今使中共不容於文明世界,特別使它和人民之間的死結未曾解開,埋下動亂的種子。
江澤民如果真想成爲名副其實的「第三代」領導人,只要在認真堅持鄧小平開創的改革局面的同時,把政治改革提上日程,使一黨專政和平地改革爲現代民主制度,他將在中國歷史上佔有可觀的地位,不但能和毛鄧鼎足而三,而且實際上將超過前兩代,因爲毛澤東以他的暴政摧毀了自己,鄧小平則以「六四」屠城沾污了他的改革生涯。現在如果有人能開創一個民主政治的新局面,中國現代化道路上的最後一塊巨石就被搬開了。這樣的人在歷史上會得到他應有的地位。
政治改革當然不能依靠某個領導者個人的明智和力量,而主要靠人民的鬥爭,但是如果在獨裁體制下的掌權人能主動改革的話,他的確可以起非常大的作用。這是客觀形勢使然。在歷史的推動下,身居要津的當權者如果能順水推舟,將可事半功倍。不但加快國家的進步,而且社會將付出較小的代價。臺灣的蔣經國,西班牙的卡洛斯,就是這樣的人物。鄧小平本來可以成爲這樣的人物,可惜他失去了歷史給他的機會。江澤民如果聰明,他會看到這一點,如果再能作出果斷的抉擇,中國的歷史將會翻開新的一頁。如果真是那樣,豈止國家受益,江澤民和他的黨都將大大受益。然而從他的平素言行和他那些幕僚的素質來看,恐怕他們不具備這種眼光和膽識,因而不存在這種可能。現在江澤民正一心一意塑造偉人形象,大樹特樹他的個人權威。在這種情況下,和他談政治改革,豈不是與虎謀皮?
江的新「三字經」還要念多久呢?--原載香港動向雜誌七月刊
(http://renminbao.com)